郭文貴海外"爆料"內(nèi)幕：海航內(nèi)鬼供"料"編造而成

2016年，宋軍（左二）在英國倫敦與逃亡富豪郭文貴（左三）合影。A16-A17版圖片/受訪者供圖

7月8日，犯罪嫌疑人宋軍提及自己家人痛哭流涕。

7月8日，犯罪嫌疑人馬叢在看守所接受采訪時掩面而泣。

一起侵犯公民個人信息案的偵破，正將外逃富豪郭文貴在海外網(wǎng)絡爆料的蓋子揭開。

今年6月，民航局空管局原管制員宋軍、海航集團原員工馬叢二人，因涉嫌侵犯公民個人信息被警方刑事拘留。

記者獲悉，2015年起，宋軍按照郭文貴的指使多次聯(lián)系馬叢，要求馬叢為其搜集海航公司客戶的飛行記錄、航班信息等公民個人信息，并將這些信息提供給郭文貴，供郭文貴將此作為其手上的“料”。

在宋軍和馬叢看來，這些所謂的“料”只是單純的公民個人信息。而北京盤古氏投資公司實際控制人郭文貴在海外的爆料，則系通過這些“料”胡編亂造、肆意歪曲。

4月19日，郭文貴在接受海外媒體采訪時爆料稱，某高級官員曾指使他調查另一位高級官員的親戚，并透露該官員親戚的私人飛機編號和航班資料。這一由郭文貴指使進行的非法獲取公民個人信息行為，被其輕易包裝出“高層內(nèi)斗”的背景。

接近案情的人士分析，宋軍、馬叢給郭提供的“內(nèi)部信息”，是乘客身份信息、航班起降時間和機型機號等信息。但這些個人信息到了郭文貴手里，就成了可以歪曲解讀、移花接木的依據(jù)：如果隨行乘機人員中有女性，就是在飛機上淫亂；如果乘坐的是新飛機，就是航空公司買了送給領導親屬的禮物；如果經(jīng)常乘坐公務機，那就一定有該公司的股份。

目前，公安機關已向檢察機關提請批準逮捕宋軍、馬叢。

非法獲取海航某客戶信息

憑借來自海航“內(nèi)鬼”馬叢的信息，宋軍化身成為郭文貴在海外網(wǎng)絡爆料的深喉。

但宋軍自己未能意識到這一點。7月8日，已被刑拘的他痛哭著說，他被郭文貴利用并出賣。

多方證據(jù)顯示，郭文貴關于高層官員及其親戚的爆料，系他指使宋軍從馬叢處獲得的海航某客戶個人信息編造加工而成。

4月22日，郭文貴在海外網(wǎng)絡社交軟件上爆料稱，某高級官員的親戚向波音定制787飛機，甚至帶一名女模特在飛機上淫亂。

宋軍在近日接受記者采訪時提到此事。宋軍在看到這些內(nèi)容后意識到了郭文貴帶來的危險。“那時我覺得自己闖大禍了?！?

“我覺得他太能編，飛機哪能隨便送人呢？”宋軍稱，他隨即向郭文貴發(fā)了787公務機的產(chǎn)權說明，表示其屬于海航。但令其憤怒的是，對于這一糾正其錯誤的關鍵證據(jù)，郭文貴未予理會。

記者獲悉，這一產(chǎn)權說明由馬叢提供，包括波音787公務機的購買協(xié)議、租賃合同等文件。馬叢表示，目前海航只有一架787公務機，正式商業(yè)化運營是在2016年10月。這架飛機引進后，曾對外做廣告，外界可以進行包機業(yè)務。

另據(jù)馬叢供述，他在2016年9月工作時發(fā)現(xiàn)一位女性乘客的信息，遂在和宋軍聊八卦時提到此事。但對于飛機上的情況，他并無法獲知。

“他看見一男一女在飛機上，就能編出那個故事?！彼诬娞岣呗曊{說，郭文貴太善于想象，太能胡編亂造了。

對于郭文貴的爆料，海航集團也兩次回擊。

今年6月10日，海航集團發(fā)出聲明：郭文貴關于對海航集團的指控，包括中國政府高級官員及其親屬持有海航集團股權、787公務機上的不正當行為、在飛機采購過程中及跨境并購的違規(guī)行為等，是完全沒有事實根據(jù)、虛假的指控。海航集團保留通過所有法律途徑進行維權的權利。

一天后，海航集團再發(fā)聲明，表示決定起訴郭文貴。

事實上，更多的人也面臨個人信息遭到泄露的危險。記者獲悉，在馬叢間接提供給郭文貴的信息中，除了海航某客戶的信息，還包括其非法獲得的不少國內(nèi)知名人士的護照信息等資料。

對于其中不少中國知名商人的飛行記錄等個人信息，郭文貴向宋軍解釋其索要的理由是——中國經(jīng)濟起伏不定，這些人的行程信息能反映中國的經(jīng)濟趨勢。

警方統(tǒng)計顯示，2015年12月至2017年3月間，宋軍將馬叢按照其要求查詢整理的部分公司客戶的包含飛行日期、起落站、航班號、機型、機號等內(nèi)容的涉及146人的561條行蹤軌跡信息，通過郵箱分三個批次提供給郭文貴。

曾試圖攀附海航客戶 以求結束逃亡生涯

多方信息源透露，郭文貴在爆料攻擊海航某客戶前，曾試圖攀附該客戶，以求結束逃亡生涯，順利回國。

宋軍也提到，郭文貴起初試圖獲取海航某客戶相關信息的原因在于——“郭文貴說他想跟這個人認識認識，幫助他回國。”

據(jù)宋軍介紹，2015年8、9月份，郭文貴便開始向其打聽前述客戶的信息。巧合的是，2015年10月，在美國拉斯韋加斯的一個航展上，宋軍與時任海航集團旗下金鹿（北京）航空有限公司員工馬叢結識。

馬叢稱，2015年12月，宋軍向其打聽海航某客戶。得知他與該客戶的秘書認識之后，宋軍向馬叢提出，希望他安排其和該秘書一起吃飯。他認為，郭文貴之所以查詢海航某客戶的相關信息，是想找機會接近該客戶。

宋軍稱，郭文貴在收到海航某客戶的個人信息后，又追問該客戶在國外的入住酒店地址等信息，但宋未能提供。

宋軍說，公務機是很個性化的產(chǎn)品，為高端人士服務，通過獲取個人信息可以研究他的喜好。“我以為他就是想拍人馬屁，郭文貴在這方面挺細致的。”

但郭文貴在日后將其提供的海航某客戶個人信息截圖，通過胡編亂造，佐以文字說明，發(fā)表在海外網(wǎng)絡上成為“爆料”證據(jù)。宋軍在向記者回憶起此事時痛哭流涕，稱自己遭到郭文貴出賣。

宋軍向郭文貴“喂料”的行為，持續(xù)了1年多。2015年12月，宋軍向馬叢索要了海航某客戶及其家人的簽證和護照等信息，并將此通過截圖發(fā)送給郭文貴。據(jù)馬叢供述，這是他第一次向宋軍提供信息。

2016年3月初，宋軍讓馬叢多關注海航某客戶的信息，并在之后不時在微信里問他最近有沒有什么動向。后來，關于海航某客戶的乘機信息一有更新，馬叢便通過海航集團內(nèi)部的金鹿系統(tǒng)查詢，并通過微信發(fā)給宋軍。

警方查獲的郭、宋兩人在社交軟件WhatsApp上的聊天記錄顯示，郭文貴還直接點名多人，要求宋軍提供國內(nèi)一些知名企業(yè)家、官員家屬和演藝界人士，以及中東、西方政要及親屬等公眾人物的個人信息。

從2016年下半年開始，郭文貴對海航某客戶的關注度明顯提高。宋軍的筆錄顯示，郭文貴讓其提供該客戶與海航高層的動向，并希望他多關注該客戶的喜好、朋友和聯(lián)系方式等信息。

2017年初，郭文貴對海航某客戶個人信息的需求發(fā)生轉向。他要求宋軍總結海航某客戶與其家人在2016年所有的行程、飛行班次名單等飛行記錄，并讓宋軍聯(lián)系前述客戶的秘書，打聽該客戶與海航高層之間的關系。

記者獲悉，宋軍通過馬叢獲得了海航某客戶2015年、2016年兩年的飛行記錄，并做成Excel表格發(fā)給了郭文貴的秘書王雁平。

馬叢的筆錄顯示，他提供的信息主要包括旅客行程信息（乘客姓名、證件號、航班號、出發(fā)地、目的地等）、“787公務機”飛機信息（787的座位布局、飛機證件、資產(chǎn)方面的材料）。

馬叢告訴記者，他在向宋軍提供海航某客戶的個人信息時，均未對同機人員的信息進行處理。他說，一般查詢完前述客戶的個人信息，他就會截圖或者整理成EXCEL文檔，直接復制粘貼發(fā)給宋軍。

但馬叢沒想到的是，這些截圖在日后被郭文貴發(fā)在海外網(wǎng)絡上，肆意篡改形成所謂爆料。

目前，在海外網(wǎng)絡頻頻爆料的郭文貴，已在海外逃亡3年左右。多方消息顯示，郭文貴在2015年到2016年期間，曾多方尋找高層關系，希望有人幫其擺平自己的問題，以求回國。

但事實并未如他所愿。今年4月19日，外交部發(fā)言人陸慷在例行記者會上表示，國際刑警組織已經(jīng)向犯罪嫌疑人郭文貴發(fā)出了紅色通緝令，也就是“紅色通報”。

海外爆料信源鏈條

在郭文貴海外爆料的信源鏈條中，宋軍充當了最關鍵的角色。而郭文貴也在長期以來，利用多種方式拉攏宋軍，使其對自己的要求照單全收。

今年47歲的宋軍是北京人，先后在華北空管局、民航局空管局擔任21年的管制員。2015年，他從民航局空管局辭職。2012年4月，宋軍在香港注冊創(chuàng)辦順達煌嘉航空客機發(fā)展公司，由其父親擔任法人，自己擔任財務總監(jiān)。

馬叢今年35歲，畢業(yè)于中國民航大學，曾在多家航空公司工作，后入職海航集團金鹿（北京）航空有限公司擔任值班員。

根據(jù)警方介紹，宋軍與郭文貴的相識，源于其在2008年對郭的一次出手相助。2008年，宋軍在民航局空管局總調度室任調度員，郭文貴的秘書楊克森等人通過關系找到宋，要求加快審批郭文貴公務機的一個緊急飛行計劃。宋軍幫其聯(lián)系加快審批后，郭的秘書請宋軍到盤古大觀吃飯。宋向郭的秘書提出，希望與郭結識。2009年，在郭文貴的盤古大觀，宋軍首次與郭見面，兩人自此正式結識。

宋軍告訴記者，郭文貴是國內(nèi)最早買公務機的一批人，而公務機行業(yè)的客戶數(shù)量在全世界不超過3000人。他日后與郭文貴的深度接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覺得可以把他培育成潛在的客戶。

2014年，郭文貴外逃海外。2015年，宋軍送女兒出國讀書，通過與郭文貴的貼身助理王雁平聯(lián)系后，對方表示郭文貴希望與其聯(lián)系。

中斷聯(lián)系6年后，郭、宋兩人再度取得聯(lián)系。讓宋軍意外的是，兩人的關系在這一次突然升溫。事后的種種信號顯示，此時的郭文貴，已經(jīng)意識到宋軍可能提供給他常規(guī)渠道無法獲得的信息。

“他開口一個兄弟，閉口一個兄弟，挺親熱的?！彼诬娀貞浾f，與一般的公務機機主相比，郭文貴更能讓人接近，而這也成為之后一切事情的開端。

郭文貴的馭人術

在與宋軍的交往中，郭文貴展示出其善于馭人的一面。而宋軍也在與馬叢的交往中，利用自己在行業(yè)內(nèi)的影響力等，令其言聽計從。

自2015年下半年開始，宋、郭兩人的關系不斷升溫。2016年2月、5月、12月，宋郭兩人先后在英國倫敦三次見面。與此同時，郭文貴多次向宋軍索要海航某客戶的飛行目的地等個人信息。

宋、郭之間的聊天記錄顯示，兩人經(jīng)常在深夜聊天，互稱兄弟。其間，郭文貴還通過發(fā)送黃色圖片等方式拉近兩人關系。郭文貴還曾向宋軍發(fā)出邀請，讓其全家在春節(jié)到自己在海外的家中過年。

根據(jù)宋軍的說法，他與郭文貴關系的迅速拉近，源于郭文貴在2016年中秋節(jié)對其女兒的接待。

在此之前，郭文貴曾派人到北京送給宋軍一張黑卡，稱“這個卡是全世界最牛的卡，黑卡在國外不限制消費，買飛機都可以！”但宋軍對這張黑卡并不感興趣，稱自己將把黑卡歸還。

送卡不成，郭文貴又通過宋軍的女兒展開攻勢。

宋軍說，2016年中秋節(jié)，他女兒去英國旅游。郭文貴不但親自接待，還帶她下廚做包子，與助理王雁平一起和她喝紅酒，并發(fā)給宋軍多張與其女兒親密合影的照片及視頻。

郭文貴借此進一步拉近兩人之間的關系。他對宋軍稱，“我是他的伯伯，我會盡其所能幫這個孩子。”

這樣的細節(jié)，讓宋軍覺得自己與郭文貴關系異常親近。他坦承，自此之后，郭文貴對他提出的事情，只要不是特別為難，他都會幫忙。

根據(jù)警方調查，郭文貴也對宋軍作出許諾，稱要為其全家辦理移民英國，并在倫敦幫其買房。

警方審訊發(fā)現(xiàn)，宋軍與郭文貴交往的主要動機包括：一是認為郭文貴是知名商人，成功人士，又有上層關系，故心生仰慕之意，想與郭結交；二是希望能夠承接郭文貴的公務機管理業(yè)務；三是因為宋軍的女兒在國外讀書，希望能夠得到郭文貴的照顧；四是郭文貴答應宋軍為其移民英國，并助其在英國買房。

移民和買房的承諾尚未兌現(xiàn)，宋軍便已失去人身自由。宋軍稱，郭文貴還曾提出要在香港租賃一個飛機位，除自己使用外，空閑時間則可以免費提供給宋軍的公司使用。但這一說法也只是空談。

在與馬叢的交往中，宋軍則儼然一副大哥形象。

馬叢供述，他感覺宋軍很有能力，把宋軍當做大哥看待，而且宋軍經(jīng)常請他吃飯，出去玩，還送他禮品和紅包。所以對于他提出的要求，他盡量滿足。另外，他也想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以后能有機會跟宋軍合作。

未料，宋、馬兩人沒能在事業(yè)上更進一步，反倒身陷囹圄。

“跟郭文貴在一起的人，不是死就是在監(jiān)獄里。像我這樣跟傻帽似的，他到最后都蒙我?！彼诬娚袂轺鋈坏卣f道。

(編輯：宇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