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歲男孩殺人之后 奶奶陪讀父母照舊外出打工

案發(fā)現(xiàn)場雜草叢生。圖/北京時間 尹志艷

她被同村12歲的男孩小勇殺死在糞坑里，尸體上堆了3塊水泥塊。

這起惡性事件發(fā)生后，未成年的小勇在公安局待了一天，又回到了學校照常上學，回到了原有的生活軌跡：年近7旬的奶奶陪讀，父母長期在外打工。公安部門責令家長嚴加看管，但小勇的父親稱“沒辦法親自管”。

我國刑法規(guī)定，不滿14歲是完全不負刑事責任年齡階段，責令家長或者監(jiān)護人加以管教。律師表示，從現(xiàn)行的法律框架而言，對于小勇的這類行為并未提出法律依據(jù)和處理辦法，亟待通過立法方式予以彌補，應當建立完善的預防、矯治和懲治制度。

糞坑撈出小女孩尸體

8月29日上午7時左右，小芳從家里失蹤。家屬報警并把孩子的照片打印在尋人啟事上：8歲，女，身高1.2米左右，在家丟失，萬分著急。

下午4時左右，鄰居吳大媽在自家茅廁內(nèi)取柴火，發(fā)現(xiàn)了小芳的尸體，溺在糞坑內(nèi)。有鄰居看到小芳的一只鞋子也掉在茅廁內(nèi)，吳大媽說：“我家那個茅廁很久沒用過了，那天我突然發(fā)現(xiàn)里面的柴火很亂，就去看了一下，看到一只小孩子的腳，我膽小，就不敢再動了?！?

案發(fā)后，茅廁重新上了一把新鎖，大門被新舊兩把鎖鎖住。圖/北京時間 尹志艷

近日，“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走訪案發(fā)現(xiàn)場時，這個茅廁已經(jīng)重新上了一把新鎖，新舊兩把鎖共同鎖住木門。茅廁外，雜草叢生，透過門縫能看到里面有一塊水泥板靠在墻角，里面還堆放了幾堆柴火。

兩名男性村民此前從這個茅廁里把小芳的尸體撈了出來，滿身糞，外表有傷。

村民想起了當日發(fā)生的另一件與糞有關的事情。

就在小芳失蹤的那個上午，同村男孩小勇跑到村前的池塘，找到正在洗衣服的奶奶，一身的糞?！澳闩艿侥睦锶チ伺叮趺催@么多糞，臭死了。”奶奶對著一起洗衣服的多名村民罵著小勇，然后洗干凈了他的衣服，但當時并未引起別人注意。

而糞坑撈出尸體，把此前“一身糞”的小勇迅速勾聯(lián)起來。>>墨西哥男子將3歲繼女扔進泳池中溺死 被判100年監(jiān)禁

小勇很快被辦案民警抓獲。

村干部李毅被叫到縣公安局，幫忙對小勇做思想工作?！熬鞂徚巳谋?，他（小勇）就是不說，在那里嚎啕大哭，最后鼻血都哭出來了”，李毅告訴“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他勸導了很久以后，小勇終于交代了案情。

小勇說，8月29日那天早上，奶奶幫他收拾好了衣服，要帶他去縣城報名讀書，開學后將讀七年級（初一）。準備走時，奶奶又說“明天去報名”。

小勇跑出門，去小華（被害人小芳的哥哥，比小勇小幾歲）家里找他玩。小華當時跟爺爺出門碾米去了，只有妹妹小芳一個人在家。小芳本來跟著奶奶在村前池塘洗衣服，覺得無聊，就回家玩手機。

小勇見小華不在家，剛想走，小芳拿著手機要小勇幫她連無線網(wǎng)下載游戲玩。小芳家里沒裝無線網(wǎng)，小勇帶著小芳來到鄰居吳大媽家的后面，在那里連上了別人家的無線網(wǎng)。隨后，兩人輪流玩手機游戲。

知情人向“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透露，小芳的嘴唇和下體有傷痕。但小勇和小芳之間具體發(fā)生了什么，以及小勇的作案過程，當?shù)鼐讲⑽磳ν夤肌?

案發(fā)現(xiàn)場，就在吳大媽家很久沒用過的茅廁內(nèi)，糞坑內(nèi)約有40公分深的積糞。據(jù)家屬所知，小勇搬了三塊水泥塊壓在小芳身上，小芳再沒能爬出來。

小芳被殺死在這個糞坑里。圖/北京時間 尹志艷

沉迷網(wǎng)絡的少年

12歲，不負刑事責任，小勇被抓僅僅一天之后就走出了公安局。

案發(fā)次日，小勇前往中學報名，由一名六年級的小學生成為一名七年級（初一）的初中生，并于9月1日如期上學。

在公安以及鄉(xiāng)、村干部等大力調(diào)解下，小勇的家人以一套作價22萬元的商品房和8萬元現(xiàn)金對小芳家屬作出經(jīng)濟賠償，承擔監(jiān)護人的民事賠償責任。

雙方對這起未成年殺人事件達成民事和解。

小勇的父親在他學校旁邊租下了一間房屋，讓小勇的奶奶在這里陪讀，夫妻倆去外地打工了。

村民們無法把一個12歲、小學六年級的學生，對接一樁兇案，受害人還是一個小他4歲的女孩。多名村民說，小勇看上去是個很正常的一個孩子，不跟別人打架，也不怎么喜歡跟別人說話。

小勇老家的同族大伯、今年70歲的王文初對“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表示：“小勇一歲半就開始跟著奶奶生活，這孩子看上去很老實，從來不跟人家打架，看到人也有禮貌，就是暑假和寒假會回老家，平常都在縣里，他家在縣里買了房子。根本想不到這孩子會干這樣的事。”

在村里，兩名六年級的學生小軍和小峰，整個暑假里都基本上和小勇在一起玩。

小軍和小峰告訴“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小勇暑假回到村里老家后，他們?nèi)嗽谝黄鹱龅米疃嗟氖虑?，就是拿著手機去尋找無線網(wǎng)，然后破解密碼蹭網(wǎng)，他們自己家里都沒有安裝無線網(wǎng)，“連上了網(wǎng)就下載小說看，也下載游戲玩”。

小軍說，小勇經(jīng)常是吃完早飯去他家找他，然后兩人用一部手機一起蹭網(wǎng)看小說，經(jīng)常是一直看到手機沒電才回家吃飯。

“看神話小說，內(nèi)容就是說一個人撿到了一樣東西，然后就獲得很大的神奇的力量，突然變得很厲害?！毙≤娬f。

小峰告訴“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他們也看過網(wǎng)上下載的動畫片，“里面有很多穿著暴露，袒胸露乳的畫面”。

“不要看那些黃色的東西，要多認真讀書”，面對家人的訓斥，小峰低頭坐在沙發(fā)上，不出聲。

小軍和小峰稱，案發(fā)前的8月27日和8月28日兩天，小勇都曾來到小華家里，和他一起看手機小說，也玩手機游戲。

小華的手機是家長充話費贈送的一部智能手機，家長要求小華和小芳兩兄妹平常不能把手機帶出去，只能在家看。

案發(fā)后，警察在小勇的家里找到了這部手機。

回到原來的軌跡

事發(fā)后，小勇似乎沒有任何變化，家屬也并未表現(xiàn)出“嚴加管教”。“他們夫妻還是和以前一樣出去打工，孩子跟著奶奶，根本管不好他孩子”，小芳的父親對“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表示：“這一點我始終接受不了，父母不在身邊管教，孩子萬一又出什么事怎么辦？”

這種擔心不僅僅來自被害人家屬。

小軍和小峰都對“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稱：“爸爸媽媽不準我們再跟他（小勇）一起玩了?！?

案發(fā)二十多天后的9月25日，一名五六十歲的村民抱著孩子對“北京時間”稱，以前小孩子會自己在村里玩，現(xiàn)在基本上不離開大人的視線，“出了這個事，我們也怕，現(xiàn)在家里的小孩子走到哪，我們大人就跟到哪”。

在村里走上一圈，“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沒有看到一名小孩單獨在外面玩耍，村子里在家的年輕人很少，幾名老人聚集在一起閑聊，身邊四五歲的小孩都牽在手里。

“北京時間”來到一名村民家中，一位母親正在給她9歲的女兒準備午飯。她說，原本女兒是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她和老公在外面打工。因為村里發(fā)生了未成年人殺人的事，她就留在老家親自看管女兒。她打算明年讓老公也回家，“孩子還是自己帶好一點，畢竟爺爺奶奶隔代很難教育好，并不是說給孩子飯吃給衣服穿就能帶好”。

“政府、公安都要求我們嚴加看管，我們也會想辦法管好孩子，但我們也有難處，沒辦法親自看管孩子”，小勇的父親對“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表示。

“我們要賺錢活命啊，小孩讀書也要錢，沒辦法，我們不出來打工不行”，小勇的父親在外地做泥瓦工，他稱，“我們夫妻倆在外地打工也不穩(wěn)定，今天在這里明天去那里，如果把孩子帶在身邊也不現(xiàn)實，根本照顧不了，他（小勇）肯定要在老家上學，跟著他奶奶生活?！?

小勇告別了小學，成為一名初中生，他的老師告訴“北京時間”，“這個孩子目前來看沒有什么異常，同學們目前也沒有誰知道他的事?！?

小勇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位置，下課后和同學也有說有笑，放學后自己抱著七八本書獨自回到租房里，奶奶等著他吃飯。

“他（小勇）現(xiàn)在也認識到自己犯過錯，讀書也用功，還算聽話?！毙∮碌哪棠虒Α氨本r間”（微信號：Btimedc）說。

小勇的奶奶告訴“北京時間”，小勇回到學校后，沒再用手機，“他就是性格太內(nèi)向了，不說話，以前偷過很多次錢，都是幾塊錢幾十塊錢，最多的偷過50元的，我說你要買什么問我要，正當要用的錢我會給你。我氣到了就打一下他，他也推過我?guī)状?，會還手，那都是小學三四年級的事”。

小勇的租房里，放著一瓶喝完的罐裝啤酒。“我喝一點，一個人喝不完，小勇喝一點，我們兩個人喝一瓶差不多”，小勇的奶奶對“北京時間”說道。

小勇所在學校的一名領導對“北京時間”表示：“他來報名的時候，學校并不知道他的情況，是開學后才得到公安部門的通報?！?

“我當時就說了這個問題要嚴肅對待，一是怕小勇自己再次有暴力傾向，在學校造成傷害事件；二是怕學生萬一以后知道了他殺過人，都會遠離他，對他造成歧視，另外其他同學的家長知道情況的話也會不斷向?qū)W校提意見，很難辦。”這名領導說。

“盡管小勇已經(jīng)在學校上了將近一個月的課，但目前看小勇的父母監(jiān)護以及教育幾乎是零，這是很危險的，這些擔憂和風險還是不容忽視”，該領導表示，該校已經(jīng)和小勇家長再次取得聯(lián)系，也向當?shù)毓膊块T以及縣相關部門反映情況，“我們建議還是要家長待在孩子身邊嚴加管教，這個孩子光靠我們學校來管，是非常難辦的，這個肯定是不行的，不利于小勇的健康成長”。

9月27日，小勇的父親告訴“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學校通知他把小孩帶回去，公安方面也要求家長嚴加管教?！拔倚『⒁惨x書啊，學校不收那怎么接受教育呢？”小勇的父親表示，他們和學校以及當?shù)赜嘘P部門還在進一步協(xié)商。

村里都是留守兒童

“一個問題少年的出現(xiàn)，背后都是一個問題家庭的存在”，小勇學校的校領導表示。

小勇所在村的村支書李毅向“北京時間”（微信號：Btimedc）介紹，小勇一家常年住在縣城，寒假暑假才回到農(nóng)村。小芳的父親也是常年在外打工，母親早年就和他離了婚，小芳也是留守兒童，一直跟著爺爺奶奶生活?！斑@樣的情況在我們村里普遍存在，也確實是一個社會問題”。

李毅介紹，小勇所在的村小組，一共有140多戶，其中農(nóng)業(yè)戶口110多戶，人均一畝左右的田地，主要農(nóng)作物是棉花、水稻、油菜?！稗r(nóng)作物根本賺不到錢，夠自己一家吃用就很不錯了，所以大部分的勞動力都出去打工了，村里平常很難看到年輕人，都是老人和小孩留守”。

李毅表示，村里沒有企業(yè)也沒有作坊，沒有任何實體經(jīng)濟。村民靠外出打工賺錢，賺到了錢就回來建房子。

“北京時間”在村里看到，不少村民建起了三四層的樓房。“政府規(guī)定只能建360平方米，兩層半高，但很多村民都建起了三四層的房子”，李毅表示，村民的總體生活水平并不貧困。

“現(xiàn)在出了這樣的事情，我們作為村干部，也非常重視教育問題，我們也找到小勇的父親溝通，勸他把小孩帶在身邊，不然小勇沒辦法走出陰影”，李毅說，“但他（小勇的父親）的意思是沒辦法親自管小孩”。

在法律層面，《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十七條規(guī)定，“已滿十六周歲的人犯罪，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六周歲的人，犯故意殺人、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強奸、搶劫、販賣毒品、放火、 爆炸、投毒罪的，應當負刑事責任。已滿十四周歲不滿十八周歲的人犯罪，應當從輕或者減輕處罰。因不滿十六周歲不予刑事處罰的，責令他的家長或者監(jiān)護人加以管教；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由政府收容教養(yǎng)”。

江西京天律師事務所律師曹晟向“北京時間”解釋，本案中，小勇雖然實施了故意殺人的行為，但因為其年齡不符合《刑法》第十七條的規(guī)定，因此不構(gòu)成故意殺人罪，亦無法承擔刑事責任。此外對于該條文中的“必要的時候”，因為沒有相關的權(quán)威司法解釋，且與《未成年人保護法》銜接存在問題，所以導致在實際操作過程中存在障礙。

針對未成年人的收容機構(gòu)還有工讀學校，但要13歲以上，而且要監(jiān)護人申請或?qū)W校申請，并經(jīng)教育主管部門同意。“本案小勇12歲，不夠年紀”，曹晟解釋。

“看似不合理、不公平的法律結(jié)果，卻體現(xiàn)了尖銳的社會問題：因留守、單親、失學、等社會原因?qū)е碌奈闯赡耆朔缸飭栴}”，曹晟認為，“簡單的降低刑事責任年齡顯然不是最佳途徑，如何讓政府、社會、學校、家庭等各個層面的主體合理使用教育、關懷等方式對未成年進行教育和監(jiān)督，如何對已實施犯罪行為因未達到刑事責任年齡而未追究刑事責任的未成年人進行教育、監(jiān)管和矯正，是擺在政府、社會、學校、家庭面前的一個重大課題”。

“從現(xiàn)行的法律框架而言，雖然有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但實際可操作性不強，對于小勇的這類行為并未提出法律依據(jù)和處理辦法，亟待通過立法方式予以明確”，曹晟表示，家庭教育是小孩成長過程中不可或缺的一個環(huán)節(jié)，只有父母對小孩的全心的關愛和盡職的管教，才能真正幫助小勇重新回歸社會。

“如果小勇的父母拒不履行監(jiān)護人的職責，不對小勇進行教育和管束，對小勇的不良行為予以放任，公安機關可依據(jù)有關法律對小勇的父母予以訓誡，并責令其嚴加管教”，曹晟說，此外，對于少年暴力犯罪現(xiàn)象應當建立完善的預防、矯治和懲治制度。

（除曹晟外，文中人物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