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月亮

小時候，每逢夏日，我和小伙伴們常躺在村南或村東打麥場的麥秸垛旁，仰望天空，一邊數(shù)星星，一邊欣賞明媚的月光。彎彎的月牙，像大海里的一艘小船，飄蕩在茫茫無際的深藍色天空。開闊的場院，夜風(fēng)輕拂，尤如躺在小船上，隨波飄蕩，舒心愜意。到了十五，月亮慢慢由小船變成大圓盤，看上去比鍋蓋還要大，月亮里面的山川河流，清晰可見。母親說月亮里有個月姥姥，她每天忙著搗藥，到端午節(jié)的時候，再將藥倒進河里，醫(yī)治天下蒼生。我仔細在月亮里搜索，果真有一個老人的圖案，手握長柄木槌，站在石頭做的碓碓窯邊上搗藥。每年端午節(jié)的早晨，人們便到村西邊的小河里舀一盆清涼的河水，端回家洗臉。具說，這天的河水洗臉，眼睛清晰明亮，不患皮膚病。

村南和村東的打麥場，都有炕煙的房屋。村南的炕房是東隊的，村東的炕房是西隊的。當(dāng)時，整個村子有2千多口人，筆者是馬莊東隊，有1千多口人，馬莊西隊也有近1千人，收莊稼，打麥，各用各的場地，夏季乘涼兩個生產(chǎn)隊的人不分彼此。平時人們學(xué)自行車、年青人“打橈”，小孩子推鐵環(huán)、踢健子等娛樂活動也不分彼此地使用這兩個場地，于是，南場和東場便成為大家共同使用的娛樂場所。東隊炕煙，使用自己的技術(shù)人員，西隊沒有這方面的技術(shù)人員，就從南陽一帶請來了一個白胡子很長的老頭指導(dǎo)村民燒火炕煙。到了晚上，老人就給我們講故事，他的故事可多了。老人生一頭長長的白發(fā)，白胡子也有半尺長，眉毛也是白的，長著肥胖的國字臉，看上去一臉慈祥。老人平時愛干凈，總穿著潔白的衣服，月光下，就是一個長壽星的化身。他一邊喝著茶水，一邊給我們講故事，很多很多總有講不完的故事。老人為我們童年生活，增添了很多樂趣。也長了不少知識。1975年駐馬店發(fā)了洪水之后，村上不種煙葉了，老人再也沒有來過。我們的“故事書”從此沒了音訊。

夏天，母親坐在院子里的棗樹下，一邊做活計，一邊給我講故事。大人的故事總也講不完。我躺在涼席上，頭枕著母親的腿，一邊欣賞月亮，一邊聽母親講故事。星星一眨眼一眨眼的也聚精會神的聽母親講故事。微風(fēng)搖動月影，樹下月影斑駁，不一會就把我搖進了夢鄉(xiāng)。

母親講每月十五的月亮是最亮的，也是月兒最圓的時候，人們常把月圓作為人間團圓的像征，圓滿是一家人幸福的原素?？茖W(xué)家講：每月十五日，太陽系繞地球公轉(zhuǎn)一周的時間，地球在太陽系與月球之間，天體運動，使晝夜分明，當(dāng)?shù)厍蜣D(zhuǎn)到太陽系的時候天就亮了，轉(zhuǎn)到月亮系的時候天就黑了，月亮來值班了。月亮是太陽的兄弟，輪流給人們掌燈，其實月亮就是太陽的一張反光板，像瑩石一樣，吸了太陽的光自己也會發(fā)光。由于地球的遮擋形成月牙和圓月。無論月亮里出現(xiàn)什么圖景，每個人的立場不同，位置不同，看到的圖景也不盡相同。有的人認為月亮里是玉兔和嫦娥的樣子，文學(xué)家還把月宮描寫成上帝居住的宮殿，是上仙生活居住的所在，把人間好的修為，來世轉(zhuǎn)化為令人向往的神仙生活，移步月宮居住。更有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的說詞。據(jù)宇航員觀察，月球可以居住，但目前尚沒有生物存在的跡象。

母親說，月宮就是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月宮里人們不再從事艱苦的勞動工作，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事實上科學(xué)技術(shù)不斷推陳出新，逐步解放生產(chǎn)力，機械化，現(xiàn)代化，電子化，數(shù)字化讓人的勞動變得輕松愉快。人們的獲得感，幸福感也一天天在增長。月宮就是我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母親生長在一個中醫(yī)世家，我姥爺取有兩房妻子，生育五個孩子。我母親是大姥姥生的，也是家中的排行老大。我大姥姥生育兩女一男，二姥姥生育一女一男，我姥爺去世后，二姥姥還很年輕，改嫁到北方生活。兩個孩子倘小，隨她一起生活。當(dāng)?shù)厝酥v的南方和北方，不是以長江或黃河劃界，而中原，以我自己居住的方位，分東西南北。南邊的縣就被稱為南方，北邊的縣就被稱為北方。遂平人還流傳一句順口溜“南子蠻，北侉子，中間夾個儯傻子”，意思是南方人聰明，北方人智慧，中原人愚笨。南陽人和西平人都會做生意，唯獨遂平人只會干農(nóng)活，不知道想辦法，發(fā)家致富。國家是以長江來劃分南方和北方的，氣候是以秦嶺來劃分的，世界也是以江河湖海來劃分的。歐洲的強權(quán)者跑馬圈地，跑到人困馬乏，以此界定邊界，立標(biāo)為據(jù)劃分勢力范圍。古往今來，人類無數(shù)戰(zhàn)爭皆是為了利益，地盤劃分而引發(fā)的戰(zhàn)爭。實際上人類的殘酷性，遠遠超過野獸的兇險，所以，人類才把儒釋道作為達煉人性的重要法寶加以弘揚，以期人類修養(yǎng)禮儀謙恭之本性。包容、豁達，以怨報德，息事寧人，促進人類和睦共處。沒有惡行、戰(zhàn)爭、疾病和死亡，人類的幸福值會大大提升。

母親的月亮包容住整個世界，照徹心菲，像母親的性格一樣溫潤善良，柔和明亮。

我們姊妹七人中，我是最末一個出生在這個家庭的，所以，父母對我愛護有加，哥哥姐姐們對我也是關(guān)懷備至，我的童年生活是多姿多彩的。1972年，我父親去世，出殯那天，我大嫂說“把這倆小家伙拴磨道里去（過去農(nóng)村磨面粉的石磨房）?！币馑际桥挛腋赣H把我和大哥的孩子帶走，因為我們都是小孩子，父親生前待我叔侄倆很親。所以我大嫂就提出了這種迷信的建議。我母親最反對迷信，她堅決不同意把兩個小孩子單獨留在家中。出殯時我和侄子都穿了孝衣，母親拉著我的手，夾在浩浩蕩蕩的隊伍里（我父親是個老共產(chǎn)黨員，縣里、公社、各大隊都送了花圈還有親戚朋友送的有4、5拾個之多，）臨近村里的人也都來了，所以送殯隊伍很長。我記事很晚，好相就是從我父親去世我才記事的，在送殯的隊伍里，我只顧看熱鬧，竟然哭不出來，我岳父去世時，我想哭，但也沒擠出眼淚，1984年，我母親去世時，我沒有回家，那時侯我在山西霍縣當(dāng)兵，我哭了，而且流了不少眼淚，在宿舍里昏睡了兩天。

1979年底我參加中國人民解放軍，我們團駐扎在山西臨汾地區(qū)的霍縣（現(xiàn)為霍州市），我們營是離團部最遠的部隊，駐在大張公社的一個丘嶺地帶。距大張人民公社8里路，我們炮兵連駐在三面環(huán)土山的一塊平地上。不論是東北風(fēng)還是西北風(fēng)，都是從頭頂上刮過，連戰(zhàn)士們的衣襟都撩不起來。戰(zhàn)友們經(jīng)常戲稱，不管是綠毛風(fēng)還是白毛風(fēng)，任爾刮不停，如何狂躁也吹不醒我的夢，也搖不動我的神經(jīng)。遠處的蛙鳴，跳蚤的騰空，我也能聽得清。我們是步炮連隊，就是步兵營里配備的火炮連，隔墻能打人，走拋物線的那種火炮。戲劇電影里我們都稱這種炮叫小鋼炮。這種火炮對付步兵殺傷力相當(dāng)大，我們連還裝備一個排對付坦克的同口徑火炮，這種炮還能當(dāng)狙擊步槍使用，能精準命中兩公里外的一只小麻雀。這種火炮是坦克的克星，在它的炮口下沒有完整的坦克，在加上現(xiàn)代量子技術(shù)的普及應(yīng)用，打坦克如串糖葫蘆，一發(fā)炮彈瞬間能打穿五十多輛坦克的肚皮。未來戰(zhàn)爭的精準度、毀滅性都是令人吃驚的。

未來戰(zhàn)爭不好打，不是誰懼怕誰的問題，而是大家都清楚一個道理，不論誰先開槍，最后都是死。未來戰(zhàn)爭就是毀滅地球的戰(zhàn)爭，除了瘋子之外，有頭腦有良智的人，誰也不想按動結(jié)束人類世界的核按鈕。

雖然像希特勒、東條英吉、墨索里尼式的世界狂人，明白他按下核按鈕以后，再也不會招來任何人的遣責(zé)，歷史的戲說，也聽不到歷史學(xué)家們喋喋不休的翻炒。但他即使把自己裝在鐵桶里，也無法回味今生，希冀來世。

地球是人類賴以生存的載體，沒有地球這個母體，遠離我們的宇航員也無法生存，因為人類還沒有獲得外太空生存的批復(fù)。

我參軍以后，把母親的月亮帶在身邊，每當(dāng)輪到我站崗時，經(jīng)常已站就到天亮，我貪戀月光的美麗。我喜歡在靜靜的月光下，肩上挎著帶刺刀的鋼槍站崗，那槍刺在月光下獰笑，喜歡夜哭的惡鬼們，也悄無聲息，讓你獨自清凈地吸吮甘甜的空氣，欣賞皎潔清輝的月色。當(dāng)我抬頭望月的時候，月亮里搗藥的月姥姥不見了，竟然換成了連隊首長在課堂上講的黃繼光、邱少云、王杰的形像。印證了我母親講的，每個人看月亮，都有不一樣的圖形，地點位置變化，月亮上的圖形也會有所變化。月亮也是天象學(xué)家們觀測研究的一個重要素材。農(nóng)諺講，如果月亮外圍有一個淡黃色的光圈，明天一定刮大風(fēng)，那個圈就叫風(fēng)圈，這都是我母親給我講的知識。有一次我和愛人去串門，回來的路上月光很美，清亮迷人，但是月亮上出現(xiàn)一個像鞋印的圖形，我們倆個都感覺今天的月亮太奇異了，回到部隊宿舍，我正準備查查有關(guān)資料，突然感覺頭暈?zāi)垦?，室?nèi)物件開始抖動，我們的營房是蘇聯(lián)援建的很堅固，但是房頂晃動得噼嚦怕啦作響。緊接著聽到院子里有人喊：“地震了，大家趕快出來！”這時，我已經(jīng)當(dāng)上連隊指導(dǎo)員了。我愛人比我激靈，抱起孩子就往外跑。宿舍的走廊十幾米長，跑起來總撞墻，見到戰(zhàn)士都抱著被子在外面站著，我馬上集合部隊向開闊地帶轉(zhuǎn)移，并做好一切搶險準備。連隊在待命時得到準確消息，山西陽高縣與河北陽元縣交界處，發(fā)生里氏5.6級地震。我們的房子沒有被晃倒，但東山墻裂開一道4寸寬的縫隙。這一夜，全連官兵在操場待命，家屬和孩子都上了公共汽車。整個軍部大院人員轉(zhuǎn)移大操場，支起一頂頂防震帳棚，一個不眠之夜。后來我琢磨百思不得其解，月亮離地球這么遠，地震它為什么會有反映。真是奇了怪啦！宇宙的神秘人類了解的還遠遠不夠。

那個無眠之夜，我坐在指揮車上，汽車抖動不停，好像行駛在凸凹不平的山路上，一早將轉(zhuǎn)移出來的糧秣，在平地挖鍋埋灶，為受了一夜驚嚇的官兵家屬準備早餐。大家端著熱騰騰的白米飯，激動不已，一位老人說，“在這非常時期還能及時吃上飯，部隊?wèi)?yīng)急能力強！”三個月的寒冷冬季，我們整個軍機關(guān)大院的干部職工家屬，都是在大操場的帳棚里渡過的。這個冬天整個大同市處處是帳棚。我住帳棚已經(jīng)是第二次經(jīng)歷了。

1975年7月31日，我們老家河南駐馬店發(fā)生洪澇災(zāi)害。頭7天連續(xù)降雨，當(dāng)天晚上，我們院里的水已經(jīng)到了腿彎處，馬路上的水已經(jīng)到了我的屁股下面，我喜歡水，光著身子在馬路上趟來趟去。直到累了才回家睡覺。我想第二天水下去后肯定路上，田地里會有魚，我第一個跑出去撿魚。結(jié)果村南村北，村東村西一片汪洋，周圍的村莊都不見了，小西河里的水一直漲到地里面，村西南的高糧地，都沒在了水中，令人望而生畏，魚是撈不到了。但我還不知道昨夜有大事發(fā)生，我就跑回了家，沒進院就聽到滿院哭喊聲，怎么回事，原來是玉皇廟村里的人，在哭訴昨天夜里發(fā)生的災(zāi)情。我一下子明白了，我站在高處，沒有看到周圍的村莊，原來都被洪水沖走了。我的乖乖，夜里睡的太香了，連夢都沒有顧上作。要是昨天夜里洪水把我們村也沖走了，真不堪設(shè)想。我們村地勢會漲，平時都在一個地平線上，洪水洶猛而來，繞村而過，順便把周圍的村莊全部蕩為平地。洪水過后，聽說死了不少人，我有位戰(zhàn)友他們一家十幾口子，就剩下他父親和一個弟弟三口，在外面走親戚，躲過了一劫。具說他們村四百多口人所剩無幾。洪水無情將房屋沖走，大樹連根拔起。遂平縣的鐵路被洪水沖成了麻花。洪水過后，大家也議論紛紛，有的說馬莊是塊寶地，水來了它悄悄地升起來了，有的說我們村有個外號叫石滾的，他的神威堵著了泛村的河水，有的說夜里有一條大船停靠在村西的河里，擋著了洶涌的洪水。有的說有一條巨龍擋著洪水。為什么發(fā)大水，也有說法，是我們村里1975年生了個女孩，起名叫洪波，所以洪水不期而至，這女孩就是我的鄰居，我覺得她也沒什么特別之處呀，就是一個泛泛的名字而已。當(dāng)然我也不是大人，也理解不了大人們的言談。聽而趣之。洪水過后說還有大的地震，我們就在院子里支起了帳棚，幾個縣都支起了帳棚。過了一年，真的地震了，但是，沒有在我們那里發(fā)生，在河北唐山發(fā)生了。預(yù)言之準另人咋舌。

我二哥當(dāng)時在駐馬店市板橋水庫工作，1979年我換了軍裝，準備去部隊了，我哥還不知道我參軍的事，于是，我騎自行車跑了30多里路，給我哥告別，也想一睹板橋水庫的尊榮。發(fā)水之年每年都是從板橋水庫放水，通過人工水渠，澆灌田地，我們村種的也有水稻，以前都是種其它農(nóng)作物，有了水才種上水稻，我們也吃到了白米飯的香味，比現(xiàn)的東北大米還香。自從板橋水庫潰堤后，米就沒有了。板橋水庫很大，洪水把大壩撕開一條4里多路的口子，洪水就從這個口子里淹了4個縣。這時的板橋水庫已經(jīng)沒有了昨日風(fēng)光，湖底的污泥干裂30多公分的口子，一條條十幾米長的魚骨在湖底的泥土里臥著，魚肉已經(jīng)風(fēng)化，白骨也在風(fēng)化，它游向大海的夢已經(jīng)破滅，只能等待時間把它帶走。我哥和他的同事，聽說我參軍了，非常高興，中午做了涼面，他們正在為重修板橋水庫測量。告別二哥，第二天我就隨部隊從遂平火車站登程。開始同學(xué)們送行的時候，還是滿心歡喜，一位同學(xué)揮手說，“你這一走，幾年見不了面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種酸酸的感覺，想到了哭，但沒有哭出來，解放軍掉眼淚，也太沒出息了。

當(dāng)兵以后，最想家的時候是過節(jié)日或生病的時候。想母親時寫信，一封接一封地寫。夜里站崗時，母親的月亮就在我的頭頂掛著，母親也在這月光下思念遠方的我，每當(dāng)想到這里，我就覺得離母親不遠，自找安慰。我?guī)е赣H的月亮參軍入伍，在母親的囑托下成長，27年以后，我已脫下母親引以為自豪的軍裝，在建設(shè)祖國的另一個崗位揮發(fā)余熱。母親已經(jīng)離開我們很久了，每年正月十八日是母親的祭日，夜里我會不自覺地抬頭望月，母親的月亮還是那樣清淡、溫馨、慈祥，向我微笑，給予我無限的力量。

（編輯：月兒）